《中国中医药报》2014年5月9日刊登我校张其成的文章:《女张一帖的传奇人生——我的母亲张舜华》,全文如下:
2009年,“张一帖”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张舜华夫妇双双入选国家非遗传承人。“国医双馨”一时传为美谈
女张一帖的传奇人生
——我的母亲张舜华
我的母亲曾在皖浙赣一带名气非常大。而现在我父亲李济仁是国医大师了,名气大了,很多人到我家里来看病,看到我母亲总要问一句:“您是这家里的什么人啊?”母亲总是谦虚地说一句:“我是那个老头子的——老师。”然后微微一笑。这是一句玩笑话。不过倒也说出了老俩口的特殊关系。
母亲出身于“张一帖”世医家庭。我父亲比她年长,在认识母亲之前已是当地名医,但若从入门“张一帖”的时间上看,母亲早于父亲。先入为长,达者为师嘛。每提到此,母亲、父亲就会会心一笑。
继承“张一帖”医道
提起母亲继承“张一帖”医道,有一段艰辛、曲折的历程。“张一帖”的历史如果上溯到远祖,那要到宋代的张扩、张彦仁、张杲三代,三代有五人业医,堪称新安第一代医学世家。张杲所著的《医说》十卷,博采古代医史传记和医案,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史类著作,也是第一部新安医学著作。张氏医学由“满田张”分支传到“定潭张”,在明嘉靖年代从张守仁开始,由于医术精湛,常一帖(剂)而愈,被称为“张一帖”,世代相传,到我外公张根桂这一代是第十三代。我外公膝下的独子突遭变故夭折,外公痛彻心腑。整天郁郁寡欢,唉声叹气:“张一帖”要断了!按照家规“张一帖”医术是传男不传女的。怎么办呢?当时母亲只有12岁,她看在眼里,更是急在心头。向外公说出了学医的愿望后遭到严厉拒绝。母亲暗下决心,一定不能让“张一帖”断在自己这一代。于是她偷偷地学、偷偷地记。但家规是很严的,母亲陪外公出诊时要做哑巴,不许说话,好多年外地人都以为母亲是哑巴。开始时她只能在外公诊治病人时在一旁窥视、用心观察外公望、闻、问、切的每一个细节与过程,悉心记忆病名、症状,然后拿出家藏的古籍医案认真对照,悉心揣摩。得闲暇时,还一个人跑上山去按照外公所采的药材植物作标本识药、采药、配药。
母亲特别孝顺,有一次外公出诊郁闷饮酒归家时醉倒在路边,当时已是夜晚,母亲用瘦弱的身体背着外公一步一步走回家。到家时天已发亮,浑身湿透。对外公她总是百依百顺,极尽孝道。于是得了一个外号叫“孝女香”。但孝顺并没有感动外公。外公发觉母亲学医后,厉声道:“我不能让张一帖姓外姓!你要学可以,要么终身不嫁,要么招上门女婿,生个儿子要姓张。”母亲答应了外公。母亲的至诚至孝之心、勤奋好学之举最终感动了外公,外公终于将家传医道真经及个人临证经验尽相传授。随父学习四年,16岁的母亲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大夫。
本来母亲已决定终身不嫁,献身医学。后来遇到了父亲。母亲和父亲的第一次相见,是在出诊路上的一棵大樟树下,当时两人都已经知晓对方,但没见过面。母亲至今还清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,父亲穿着白衬衫、白球鞋。交谈了几句,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。后来父亲成了“张一帖”的上门女婿。他们结婚时有一个约定,生的第一个儿子要姓张,于是我就姓张了。我是典型的“张冠李戴”啊。当时我爸不甘心,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“张其枨”,这个“枨”字,是半张半李。可这个字一般人都不认识,后来我就改为“成”,音没有变,字变了。只好对不起老爸了。
小时候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。当时父亲在省城安徽中医学院工作,一年基本上是寒暑假才回家。无论家里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还是我们发热生病,母亲都是一个人扛,从不告诉父亲。我们五个孩子从小就调皮,在那个困难年代不是这个发烧就是那个惹事,几乎天天都有状况,而母亲身为医生又不得不出诊。经常是顾了外面的病人顾不了家里的病孩。二弟李标、三弟李梢从小体质就弱,有次出诊回来三弟得了毛细支气管肺炎,治疗了十天十夜才脱险,母亲心疼和自责不已。
一根针,一把草
母亲的医术高明,人称“女张一帖”。她的生死脉诊是她的一绝。有一次她诊脉后对病人家属说今晚准备后事,可到傍晚时家属来说病人在吃饭呢。母亲想难道搞错了?到半夜时病人果然去世。原来是回光返照。母亲继承“张一帖”临证特点,用药猛、择药专、剂量重。一根针,一把草,内外兼治,针药并施。针灸应急,汤药治本,辅以外贴。常常上山直接采来新鲜草药,对外感、急症往往一剂奏效。母亲医治内科、妇科等疑难病症,擅用金石药、虫类药,并常辅以新安道地新鲜草药,收效显著。母亲为人治病,一心赴救,无论白天黑夜,即叫即走,“定潭向有车头寺,半夜叫门一帖传”。当地人称母亲“铁打身体,马不停蹄。上到北京,下跑遍农村。”患者治愈后,感激不已,要送锦旗、匾额,母亲按照外公的指示,从来不收。徽州水运社为了报答母亲,免费在家乡定潭放了几年电影,让当地百姓享受文化盛宴。
我们兄妹五人都是在母亲的背上长大的。背孩子出诊,步行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,成了当地的一道“风景”。母亲常常带我们到山上认药、采药,还要我们背诵《药性赋》《中药四百味》《汤头歌诀》。我们家有祖传的“十八罗汉末药”,放学回家做末药成了我和我妹妹、大弟弟的功课,母亲负责炒,我们负责舂和磨。末药的香味至今想起犹沁心脾。
母亲是47岁时才到芜湖与父亲团聚的。这在当代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,可在母亲看来却是天经地义的。很简单,就是要坚守“张一帖”,完成对外公的承诺。这一份信念,使得母亲吃尽了常人难以忍受之苦。
1980年母亲调入芜湖弋矶山医院中医科行医。弋矶山医院是一所120多年历史的大型三甲医院,由美国基督教会创办,西医力量位列安徽省前茅。中医科因为有母亲的加入,力量也大增。父母联手,后来我妹妹李艳也加盟其中。中医科有3位90岁以上、2位百岁以上的老中医,有著名本草专家尚志钧,家父也成为安徽唯一、也是全国唯一不在省城、不在中医院的“国医大师”。这背后有母亲的默默支持与无私奉献。
由于过度劳累,母亲65岁时中风。但她以超常的毅力,坚韧不拔,刻苦锻炼,至今没有复发,身体各项生理指标比常人都好。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,吃了那么多苦都没有流一滴泪。母亲还是一个乐观的人,这源于她的那份执着的事业心。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帮人看病,至今80多岁了,每天还有很多病人慕名来找母亲看病。且不说母亲看病的疗效,就是那一份慈母之爱、大医之心,就让病人的病情好了半分。母亲常自豪地对我们说:“我这个残疾人不比你们差吧?”
2009年“张一帖”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父母双双入选国家非遗传承人。“国医双馨”一时传为美谈。但最让母亲高兴的还是看到我们子女们个个争气。尤其是看到我大弟弟李梃在老家继承“张一帖”祖业,创建“新安国医博物馆”,为患者解忧除病,“张一帖”代有传人,更是无比欣慰。
(宣传部)